日思夜想

火車過了Hornberg之後，先是陡然爬升，與平野和村落拉開距離，接著你察覺到兩側山坡緩緩靠攏，盛夏的森林以一種堅定而從容的姿態慢慢向你逼近。不多時，你已身在怒放的綠之中。下一站是Triberg，人們所謂「黑森林的心臟地帶」。火車開始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每次從黑暗裡出來，你都會感到一陣恍惚，其後方能在白花花的陽光中，辨認出四周的風景。平野和村落早已不見蹤影，隨著一次次的進入黑暗、復見光明、恍惚、重新辨認……，你確信自己已經在深深深深的山裡。

儘管周遭的林相如此不同，你還是想起了臺灣的南迴鐵路。車過枋寮，逐漸爬昇，很快地你便能俯視平野上的聚落，以及不遠處的臺灣海峽。然而你尚未飽嘗那開闊的景色，火車就倏然鑽入山嶺，其後便是數不盡的隧道，一個接一個相似又迥異的山坳，以及滿山蔓生的莽林。火車在怒放的綠之中奔馳，猛猛然穿過一個長長的隧道。剛從恍惚的光裡回神，就撞見湛藍婆娑的太平洋。婆娑之洋，美麗之島。即使明白現在這條路上沒有海洋，你依然在心底偷偷地盼望。你甚至將遠山上的群杉認作娉婷的檳榔林──都有細瘦高拔的主幹、傘狀的樹冠，只要輕輕地，就能看走眼。

為什麼來這裡呢？無非是想一個人到森林中靜一靜，以森林作為一種中介，看看能不能回到本來的某種狀態。然則，你首先透過這條林中的鐵道，召喚出一些更原始的記憶，這是你始料未及。

於是，你在深深深深的山林裡，思念著南方多山的海島，你的家鄉。

──德國，特里山（Triberg），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