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王傳說

就像許多英雄的事蹟一樣,這故事是個傳說。

    冬夜,窗外寒風颯颯,教室裡一群國三生正在自習。都是有夢的人,都想考上好的學校,享受美好的高中生活,只因埋首於書堆中,便暫時不去想。嚴寒壯了睡魔之勢,不斷伸出魔爪,攫向眾人。大家眼皮愈加沉重,頭也彷彿被桌面漸漸吸了過去。在人人低頭之際,唯有他,挺直腰桿,雙目直盯著歷史課本上的一張肖像:一位男人,頭頂雪白假髮,足蹬火紅高跟鞋。忽略了畫中人的裝扮是多麼的不合時宜,他的眼中閃耀著那人的滿面威儀,腦中盤旋著一個氣吞山河的名字--太陽王。

    闔上書,那名字高踞在他心內的峰頂,而山腳下幾乎看不見的那些小黑點,是考試的重點:「絕對專制、君權神授……鋪張奢華的宮廷生活,和不斷的對外征戰,拖垮了法國的財政……」當晚自習的結束鐘聲響起,他決定登基成為新一代的太陽王。或許只為了那個名字。

    割了塊瓦楞紙板,御筆親書太陽王聖號。那是他用以號令天下的聖器,但是在同學們眼裡,只是一塊普通的回收物。不會有人臣服於他,不會有人聽命於他,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尊敬他,甚至連給些方便也不曾,他不情願但很快地意識到了。

    於是他決定要當自己的王,賦予太陽王之名全新的意義。此名諱至此完全脫離路易十四的引力圈,象徵一個崇高的人格典型:溫和、睿智、磊落、果決、正直誠信……,好比高懸於天穹之日,每天每天,帶給地上眾生溫暖、希望,使荒蕪的人心長出森林、花海和遍野的綠絨。

    目標既定,他,不,應該稱他為太陽王,便開始努力。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王看新聞、看知性節目,不再看他最愛的綜藝節目了,因為有人說看多了會變弱智。他讀報、讀詩、散文、小說、評論、哲學……,從張曉風、余光中、龍應台、九把刀到泰戈爾、托爾斯泰、但丁、太宰治;從孔子、孟子、老子、莊子到蘇格拉底、尼采、黑格爾、羅素。其實王有時根本不懂自己在讀什麼,他只是覺得吞下的文字總有一天會變成智慧的結晶。每天把一本書頁泛黃的<古文觀止>翻過來又翻過去,漸漸覺得懂了什麼叫「深思高舉」、以為自己能體會「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受。聽老師的話,做個乖孩子。學習獨立思考,沒事就想啊想,反正思緒飛到宇宙的盡頭也回得來。王開始會獨自靜靜地,望著操場上玩耍的男孩女孩們發呆,頭殼中彷彿隱隱繚繞、迴旋、滋長著什麼。

    還真給王悟出了什麼,他開始察覺那一張張洋溢著青春光彩,看似純真無邪的臉孔背面,依稀有暗影幢幢。為了讓單子上的數字好看些,不擇手段,金錢攻勢者,亦有人在;為了一點點歧見,不惜拉攏勾結,齊心霸凌,驚動家長者更時有所聞。最常令他難以忍受的,乃是一句句談話中流露出的輕浮膚淺、無禮無知(王所認定的),與對某些方面的蔑視,當然還有密度極高的髒話。

    一次兩次,王還能夠忍受,但若是每日密集轟炸,真的沒辦法安然自若地過日子。縱使捂住雙耳,那些言語仍會像水銀一樣從他的指縫滲進去。王實在不明白,難道他們的父母都沒有教好他們嗎?

    王真想站出來大吼:「你們不要太囂張了!」可他沒有,那些反抗盲目群眾的下場,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瞳孔裡。王不想讓往後的日子得不到安寧,何況即使快畢業了,也不能將彼此之間的情感聯繫完全毀棄,於是他忍了下來。

    他開始只跟幾個看得起的同學來往,對討厭的人則維持一種表面和諧。王以為他偽裝得還不錯,沒幾人曉得他究竟在想什麼,除了兩三個志趣稍微契合的朋友。成績名列前茅的他,把前所未有的龐大精力投注在課業上,一部分為了逃避寂寥與憤懣,最大的原因,是想要企及那不知何時成為他夢寐以求的「陽春白雪」--成為建中生。「那裡,有水準的人應該比較多吧?我也許能活得快樂一點。」王是如此殷切地冀望著。

    「你上了建中以後,還是太陽王嗎?」她問,明亮的雙眼定定地看著王,神情既像開玩笑卻又有那麼一點認真。她是碩果僅存「有點承認」王的特殊地位的人之一,雖然覺得他自稱太陽王未免有些自大,不過相當欣賞王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想法。「基本上,若有人的才德令我心服口服,我將自動讓出王位。無論他是否接受,從此他就是太陽王。」王篤定地說。

    南風吹起,蟬鳴樹梢,基測來臨。王本來可以穩上,因粗心多錯一題。送出申請資料以後,剩下的便只有等待。或許是因緣將盡,或許是預備展開新的生活,大家收起了任性,珍惜著最後的時光。依依的離情也從王的心底逐漸升起,揚起了一陣錯覺:那些人似乎也沒那麼壞。他努力說服自己這是錯覺,不過又覺得這好像才是真實的。此種幸福的茫然伴隨著王,在畢業典禮之後步出了校門,也多少使他對申請的結果懷著信心。

    然而事情總沒想像中簡單。放榜,王與最低錄取分數同分,但未獲錄取,遂毅然決定重考。但,七月溽暑重擊了他,他考得比第一次更差。就在王已經完全接受進不了建中的事實時,登記分發結果出來,他上了。此刻,他卻沒有太大的興奮。該來的總是會來,王想。

    新生訓練那天,王跟著長長的隊伍走進了偌大的禮堂,準備聆聽重要師長演講,這跟國中時的情形似乎一樣。環顧身邊的同學,每個看來都一表人才,或許都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王不由自主地感到微微的自卑。訓練開始了,當校長的聲音響起同時,他的前後如風過樹林般嘩嘩地喧鬧起來了,王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 心想他們真的都是天才,可以一邊嘻笑怒罵一邊將演講的內容完全吸收。馬上,王就知道他錯了,一堆人紛紛問他上頭剛剛說些什麼,而且解釋了一遍也無法統統搞清楚。不久,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了,各式各樣的髒話環繞著他,如連珠炮響 ……,王覺得不對勁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原本對建中的美好想望漸漸粉碎,終於有天徹底灰飛煙滅。這些傢伙,分明是國中那些人的翻版,除了比較會考試,一切思想習慣態度,都沒有太多不同,某種幼稚,更是如出一轍。熱烈鼓掌不是因為演講精采,而是因為提早結束。他們也常以為自己真了不起到可以跟師長平起平坐了,「你們說她醜,說他不明事理,但是你們自己呢?」王不只一次在心中嘆息。

    「你們這樣算是有品建中人該有的表現嗎?」

    「當然是啊!」

    「你們不覺得你們很無恥嗎?」

    「我們就是無恥,怎樣?」

    王再度墜入恨意之海,過著低調灰暗的校園生活,默默地讀自己的書、發自己的呆、思考只有他才有興趣的問題。偶爾要做分組報告什麼的,王都挺幸運地找到「不那麼討厭」的同學,但在合作中仍不時感到有些不自在。後來,竟然開始想念從前的同學,無論交情觀感如何,統統被捲入回憶的漩渦。王突然體會到,那時的愛憎善惡比起現在,單純多了,而那種單純,竟是再也回不去了。也許, 現在那些國中同學,再回到他身邊,一樣會讓他受不了。王覺悟到,他所厭惡的, 不是一個班,亦不是一個年級、一個學校,而是一整個世代的主流價值觀。

    上課鐘已響,教室裡仍然一片鬧哄哄,一群人圍成一圈,放肆地討論一些不堪入耳的話題,一張張臉竟愈看愈猥褻。而後又開始大聲叫囂,音量比繁忙的工地更大……。王瞪視著那些宛若流氓的傢伙,用力地吐出一句:「你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太陽王,永遠!」沒人聽見,即使聽見了,恐怕也不會有人在乎。老師來了,今天這個單元很重要,王很想把它學好,但是,唉,起鬨,又是起鬨……。

    儘管王的不滿與日俱增,他依然偽裝得很好,他很清楚,如果不顧一切發難,被鬥垮的很可能是他自己。所以極力地容忍著,許多法文課都不聽考試只會作弊卻連別人給的小抄都看不懂的混帳傢伙,壓抑著想去通報老師的衝動(其實有一部分是因為,他覺得報告了也沒什麼用,老師太沒有魄力了。)。不過,有時他滿想試試看的,已經不在乎什麼友誼了,他只想為自己而活。

    晨間升旗,校長致詞時,後面又有人在嘰嘰喳喳地講話了。當噪音的浪已達至大至高時,王猛一轉身,目光如炬,直射向正後方那人的眼睛。霎時,浪碎,空氣彷彿將立即爆燃,那人臉上一片驚怖,四周同學則是一陣錯愕。不發一語,王抿了抿嘴唇,回身閉目。不久,解散了,他低著頭,繼續沉默地跟著依然吵雜的人聲走回教室。

    這次,他只是稍微地發洩一下。「他跟我沒什麼交集,也非那種領袖人物,我應該不會受到什麼攻擊吧?日子也不會有太大改變才對。」王想。

    孰料,之後他們撞見的次數越來越多,且每次雙方都是冷漠地擦肩而過。剛開始,王以為那同學是在生他的氣,不過很快就發現,假若他先開口說話,或許能得到回答。但他不想,不想承認自己無法和那種人中的任何一個斷絕往來,他固執地拒絕示弱。只不過是生活中多了一點空虛吧,沒關係的。

    雖然努力地不把那些空虛放在心上,可是它們似乎仍在無形中侵蝕掉了他的幹勁。王真的好累,滿腹的苦水無處可傾吐,慢慢從印堂湧出,壓塌了眉毛,污濁了眼神,所經之處,盡生晦氣。王羨慕那個第一次就考上的國中同學很久了。「為什麼他能活得如此自信,如此從容,難道整個環境沒有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憤怒嗎?他就是那種『沒有稜角』的人,凡事都不堅持?我也得這樣嗎?」王想起了詩人自胸臆發出的鏗鏘:「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一切的答案都是「我怎麼能夠」。我怎麼能夠,我怎麼能夠,無數個我怎麼能夠從王的心口射出,漫天飛舞……。

    老師不知道說了什麼,絕大部分的同學齊聲大叫,彷彿野獸在挑釁。王從思考中回過神,問清楚怎麼回事後,本想笑笑說:「唉!他們又在無聊了!」但,心底有個聲音大喊:「你不可以笑!有什麼好笑的?他們這樣不尊重老師,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他閉上眼睛,想像自己站在台上,面對一群囂張且難以教導的學生,原本線條就剛勁的兩道濃眉立刻豎起。這種悖理犯常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 但是這次的確太過分了,老師根本什麼都沒做啊!過去那些傢伙棄禮義、捐廉恥的言行舉止,一幕幕地在腦中閃過,王的心搏愈加急促,氣息粗重,全身顫抖,雙手緊緊地握住強烈的恨意。從沒有這般憤怒過,王只覺得,之前種種,都可以忍,現在,卻是莫名而絕對地忍無可忍了。

當胸中烈火已燒盡所有的理智和思緒,王霍地站起,乘著巨大的怒氣,衝向第一排那個鼓譟地最大聲的人,那傢伙實在讓他看不順眼很久了。一瞬間,所有曾讓他欲破口大罵的臉在他眼前重疊成像,他狂吼一聲,當頭擊出生平最用力的一拳。「碰!」對方登時仰倒昏厥,血在臉上濺開,像一顆熾烈的火球--那是太陽--。耳中的噪音更大了,卻像槍響深林,鳥獸驚走;腦中仍是一片空白,他只想再打,在每個人臉上打出屬於他的印記。又揮了幾拳,突然感覺衣服被人拉住,轉身一記左勾拳,擺脫了拉扯。然而愈來愈多人圍了上來,拳腳如雨般落向他,他奮力搏鬥,卻逐漸動彈不得,終於被壓制在地。「我終究還是沒能打倒這些傢伙……」天旋地轉,一股惡氣在體內左衝右突,似乎就要撞破他的胸膛。王使盡渾身力氣抬起頭,欲嘔出心肺般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恍若困獸死前的輓歌。

    大喊一聲,王坐起,全身大汗淋漓。那是一場夢嗎?王努力相信著,可是那發狂的記憶、氣力放盡的疲累、拚戰過後的傷痛,竟都如此真實。「我真的無法贏嗎?」驀地一陣無邊無際的悲傷襲來,他終於不能遏止地,在無光的夜裡放聲大哭。哭聲飄散在無垠無涯的黑暗裡,淚水墜入無止盡的蒼茫。

    再度醒來,窗外的天已泛起魚肚白,幾個小時前的那場痛哭,現在回想,居然感覺漸行漸遠,王自己也不明所以。睡意早無,索性坐在藤椅上,看窗子外的光色變化。似乎有什麼東西,像茶葉一樣柔柔地釋出其精華,緩緩為漸明的天增加些金黃的溫潤。雲一點點轉紅燃成了霞,彷彿為歡迎某位偉大天神而點的聖火。當橙黃的旭日浮出水泥叢林的樹冠,萬丈光華徹底震撼了王的內心。「有多少日子沒看過如斯美麗的太陽?我以前到底為了什麼不曾仰望天空?」空氣中迴盪著古老的湘楚之音: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撫余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
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
緪瑟兮交鼓,簫鍾兮瑤簴。

鳴箎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
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
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蔽日。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
撰余轡兮高駝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公車轟隆隆地行駛著,不少學生正利用車程複習功課。王從不如此,他總是一面透過玻璃看流動的風景,一面思考一些與眾不同的問題。「日神在古代頌歌中被歌詠得這麼神威凜凜,可見從前的人們對大自然的敬畏程度。如今,人類憑恃著科技的力量,竟騎到大自然頭上去了。學習與大自然共存共榮,確實是當前必須努力的目標。嗯,共存共榮,這……,是否也是我該做的?」

    來到教室,人還不多。桌子上躺著一本簿子,那是批閱完畢的週記本。王翻到最新的那篇,朱紅的字跡陷入紙中:「是啊!人群之中總會有人活得不知所以,清醒者又幾人?真正清楚的又是誰?」王猛然憶起曾如何地在週記上向老師訴苦,說大家都隨波逐流、所有人都負他之類的歇斯底里,而現在,老師好像在告訴他:「世上的一切,很多皆不像你所看見的那樣。」「是啊!我會那麼討厭他們,只是因為他們做得不好的地方,正好屬於我最不能容忍的領域,跳脫出此領域,我基本上跟他們是差不多的。我亦會因考好而驕矜自喜,也曾偷懶怠惰……,我的某些特質,也許他們亦無法忍受。一直跟他們賭氣誠然無意義,我應該繼續修煉自我。」

    生涯規劃課,王聽了一場精采的報告。一位同學介紹他的休閒--看電影,從觀賞商業片的快感,娓娓談到了從文藝電影得到的啟示,其中對於人性的剖析,更讓他見識到了久違的深刻。回家的路上,王一直想:「他們,到底是如何的一群人?而我,究竟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仍然繼續讀他的書,發自己的呆,當自己的太陽王。不同的是,他與同儕的交流日漸熱絡,由於,他懂得接納別人的不完美。他也明白,自己也擁有許多不完美,因此,他必須再持續核融合,核融合,修煉成足以匹配太陽王之名的人格。太陽最令人舒暢之時,不就是一個「和」字?而只要守住本分,一切,都可以商量。「德不孤,必有鄰。」王想。

    至於,該如何改善目前青少年的素質?王告訴自己,那就是他得努力的了,還有,太陽,會給他力量。太陽王微笑著望出窗外,窗外有藍天。

    正如許許多多傳說一般,找到自己的人,就是英雄。或許,他就是你我認識的那個太陽王。

寫於 2010年 春季

本文獲第20屆建中紅樓文學獎短篇小說組 首獎

✽ 2013年2月16日:

長久以來,我時有所感,在這樣一個年代,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或許有些不合時宜。然則,不合時宜也不必然意謂必須矯正,至少在我多次反省之後,仍舊以為某些奇形怪狀依然有維持的價值。不過老實說來,經過歲月與人事的雕琢,相較初入火爆青春之時,我或許真的更合時宜了一點。而那究竟是喜是憂呢?我其實也弄不清楚了,只知道我的價值判斷體系應該逐漸成熟當中;根據我的判斷,我應該是有越來越像自己期望的樣子吧。(或許合不合時宜也不是重點,畢竟我本來就不是那套系統的愛用者。)

以上是murmur。謹在此呈獻敝人三年前曾引起一點點騷動(有嗎?)的自傳性小說,見證那時的我有多不合時宜。文長慎入。

✽ 2019年6月28日:

1. 讀到那一串人名,我就笑了。怎麼會把那些作者、思想家放在一起呢?或許彼時的我覺得很正常吧。

2. 很多地方似乎都轉得很硬。但那些憤恨和痛苦是真實的。或許現在看起來十分可笑,但它們仍舊是真實的情緒。

3. 一切都變了啊。然則,我還是肯定自己是個理想主義者。依然是孤獨的,依然有些時候藏不住睥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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