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睡眠
部隊必須在晚上十點之前熄燈就寢,有時候九點就要全體躺平。起床時間一律為清晨五點半,然而你不可能五點半才起床,除非你能夠在短暫的十至十五分鐘內摺好蚊帳、棉被,上完廁所,盥洗更衣完畢。因此,多數人都會提早起床,摸黑做事。動作緩慢如我,大概都需要五點起床,因此待在床上的時間最少只有七個小時。這對我來說遠遠不夠,畢竟我平常的睡眠時間是一日九小時起跳。因此,在營的日子,我泰半時間處於恍惚和疲憊之中,腦子裡始終瀰漫著茫茫大霧。
軍人似乎最需要睡眠,偏偏軍營生活缺乏優質睡眠的條件。寢室中的數十個人往往互相干擾,每日臨睡前想到隔天將遭遇什麼樣的難關(譬如惱人的內務檢查),則使我心有掛念,難以安然地將自己交付給睡眠。入營以來,我似乎從未一覺至天明,總是淺眠多夢,反覆醒來。
這樣的狀況似乎短期內難以改善了。或許我該慶幸,沒有完全失眠。
2 伙食
軍中的伙食向來為人詬病。不過,若你知道中華民國國軍每日花在每個大兵身上的伙食費僅有92元,也許會稍稍釋懷。畢竟,92元要分配給早午晚三餐,每餐都要有主食、五菜一湯,如此你還忍心要求料理的品質嗎?更別提我這一營的伙房編制只有6人,大多時候僅有4至5人出勤,卻要煮飯給六百多人吃……難怪有人說,軍中伙食只要吃下去無人食物中毒,六十分就拿到了;只要有點滋味,不會難以下嚥,就可以給九十分了。不過多半時候,我並不覺得食物難吃。可能是我比較好養吧。
以下列出某日早餐、每日午餐的菜色供讀者參考(午餐、晚餐的料理類型差異不大):
早餐
茼蒿肉末粥
「老船長」紅燒鰻罐頭
真空包筍絲
水煮菠菜
爆漿黑糖包 / 雜糧饅頭 (二選一)
炒蛋
茶味稀薄、糖分濃厚的紅茶
午餐
白飯
炒豬肉片
滷雞翅
水煮青江菜
培根高麗
麻婆豆腐
綠豆薏仁湯(通常午餐是甜湯,晚餐是鹹湯)
滷汁(澆飯用,午晚餐限定):咖哩(雞)
水果(午餐限定):紅肉火龍果
至少就我的體驗來看,軍方並未使用過於廉價的食材、提供過於寒酸的菜色。他們壓低成本的方式是壓低分量。作為打飯班的一員,我必須拿捏好要分配給每個大兵多少飯菜湯——很多時候,每道菜只能分給每個人一口。有時從伙房抬菜出來,掀開鍋蓋大吃一驚:「這真的夠一百六十人分嗎?」儘管幹部們都會要求「吃飽才下餐廳」,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額外的食物來源是必須的。那就是「小蜜蜂」。
每當課間休息時間將至,你就會看見一台發財車從某個神祕的方向開過來,翩翩然停在大夥兒的不遠處,以一種引誘和安撫的姿態等待著。鐘聲響起,長官宣布下課,阿兵哥們便會蜂擁而去,搶購車上裝載的雞腿排、雞米花、蔥抓餅、厚片土司、薯餅、煎餃、炒麵、奶茶等飲食,無視它們略為高昂的價格。這就是小蜜蜂的魅力。它不僅象徵著匱乏之中的小小滿足,也象徵著片刻的喘息。
我們就給這些食物餵養著,慢慢度過艱難的每一天。有些人竟然就這樣發福了。
3 打飯班
入營首日,我被分到第八班,第八班就是本連的打飯班。打飯班總是與容器和食物為伍,日復一日從事著搬運、分配和清洗。這是一份吃重的工作,耗時甚多:其他人還在操課時,我們就要去伙房抬菜了;其他人飯後休息放手機,我們還得在洗手台和油膩的鍋碗瓢盆奮戰。然而這份工作也給了我們些許的自由,因為我們有不少的時間不必跟著大部隊行動,不需要跟其他人搶浴室(時間錯開),也會有專屬的放手機時間。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因為它讓我在這個森嚴而緊張的體制中能夠稍稍地游離與晃蕩,並給予我珍稀的獨處時光(譬如一個人擦著桌子的時候)。
打飯班還有一個好處是可以多吃一點東西,畢竟我們是自己打飯打菜給自己。「自己人嘛」,我們為同班弟兄打飯時往往這樣說著,帶著一抹竊竊的微笑。
4
食物、飲料、香菸、手機這些在外頭極為尋常的東西,在軍中都成了治理者控制被治理者的憑藉。
5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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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前的離營宣教)
某營長:「各位,很重要啊,休假時不要去有女有男陪侍的場所。以前營長會說:『不要去有女陪侍的場所』,但是現在同性婚姻的法案已經通過了,所以要改成『有女有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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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間門板上的筆戰:
「四個月就當磨練。人都在這裡了,何不享受當下?」
「how?享受和160人一起浪費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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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時間)
某鄰兵:「這筍絲有夠難吃!怎麼有一股塑膠味?」
我:「它其實就是塑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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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班長:「欸,是不是有個樂團叫做老王……樂團?」
打飯班眾新兵:「老王樂隊?」
某班長:「喔對,老王樂隊,我帶過他們,二樓浴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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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是一堵灰牆,你罵它也沒有回響。